第四十三章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(第2/2页)
远，也能够看得很清晰。世界，如同玄幻小说中描述得那样，纤毫必现，且缓慢流转。所以，她很容易便判断出来正在骚乱的工地所在。
——天。
佳欣原本以为，所谓的碑，就是类似于墓碑的东西而已，大概半人高，几十厘米宽。
但看见了才明白，那碑是个类似于纪念碑的存在，数十米高，好几米宽，都用上好的花岗岩建筑。
但可怕的是，那碑倾斜着。
似乎每一刻都有可能砸倒下来——佳欣不明白那些民工是如何克服心中恐惧，日日在此施工？
刚想仔细看看碑座一侧的断裂情况，金雅轩便已经控制着佳欣的身体，向着右边喧哗的人群而去。
人们散在四周。古代的民工看起来比现代的要好很多，不过就是穷一点，穿得破旧一点，人却一点也不脏……
“你在瞎想些什么？”金雅轩探知了佳欣念头，不由得皱眉。
佳欣有点不好意思，又有点无奈。赶忙集中精神，看向正在打斗的场中。
策凌佳欣认得的，那另外一人便是程聊申了。可笑，明明穿着文官服色，样子也是唯唯诺诺的普通读书人，但却偏偏撕了袍子，狂性大发地拿着杆枪胡刺乱劈。策凌是蒙古男儿，身手不凡，却不敢轻撄其锋，只是拿着一柄短刀，在外围与他游斗。
场中并不见张廷玉和胤祥。金雅轩眼神锐利，一扫之下已经见到了场边一座小屋里，张廷玉正躺在榻上，胤祥亲自为其包扎前胸伤口。
佳欣觉得不解。明明是这边制服程聊申比较重要，为何胤祥却放下大事不管，先顾着救死扶伤？
金雅轩冷哼一声回答。“张廷玉被一枪贯穿前胸后背，若不立即救助，恐有性命之虞。策凌这边却已经占了上风，不出片刻，就能将那怨鬼拿下。”
“啊？”佳欣赶忙用意念与她沟通。“我是医生，我去看看张廷玉——那个不是程聊申，是怨鬼？”
金雅轩眯眼看了片刻。“好似也是个姓程的老鬼，叫什么程廷……”
“程廷俊！”佳欣自然知道。
“对。程廷俊，张廷玉，真逗，一个两个都指望着廷前应对时，能够俊朗如玉。”金雅轩一哂，身形已然移动到了小屋之内。
佳欣一下子觉得浑身一重。
原来金雅轩已然放下这个身体的控制权。佳欣精神力量较为微弱，此时方知道肉体对于没有训练的精神来说是种多么沉重的负担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胤祥惊讶地抬头看见佳欣。
“我挂着这个，莫怕。”佳欣晃晃胸前的舍利包。“我看看他——天。”
佳欣摸出来身边带的药丸，“赶紧让他服下。”大清差一点少一名臣。“速速送回京里，颠簸不碍的，但要尽快用冰敷伤口，再狠补下去，才会没事。”这个药丸类似于强心剂，是古代的万灵丹，续命不成问题。张廷玉的伤势导致的是全身虚弱衰竭，任凭他躺在这里下去便是死路一条。
胤祥点头，立刻唤来手下安排。
“你——”他理完张廷玉，伸手抓住佳欣。“跟我回去！不许在这里拿性命凑热闹！”
佳欣一刹那又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。
金雅轩嘻嘻一笑，一推一转，已经从胤祥的手里滑开。
胤祥一愣，又伸手来抓。
金雅轩简单格了几招，然后准准抓住胤祥的脉门。“十三爷，是我，莫要以卵击石了。”
佳欣藏在暗中，很满意地看着胤祥张大嘴巴，不可思议的样子。
“我是金雅轩。”“佳欣”表明身份，“你女人藏在里面，好得很。她两次游览阴司都是由我送回，十三爷放心就是。”
佳欣有点羞恼那个称呼。但看胤祥的反应着实好玩，忍不住兴高采烈地在想象中亲了一下金雅轩。
金雅轩也哈哈一笑，迈上一步搂了胤祥大方亲上一口。“你女人在里面，叫我这样做的。”
胤祥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。“你——真是雅轩？你未曾转生？”
金雅轩冷哼一声。“你以为你当时叫我转生做你的女儿，我就真的会来伺候你这个老子么？老娘才没这个闲心。现今我是幽冥钦差，论理并不低你这个世俗王子一头哦！”
“天，你……知道！你知道在泰山时我叫你转生做我女儿的话……你真是雅轩！雅轩！”胤祥眼眶中刹那涌出热泪来，伸手紧紧将金雅轩搂住，佳欣在里面，也觉得感同身受——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。
陡然间，两人分开。
屋外隆隆声响。
金雅轩抓住胤祥，迅疾向着屋外掠去。
但两人刚往碑下行了几步，便双双退了回来，返身向着远处而去。
身后，巨大的威势劈开虚空，发出沉默但吓死人的声响！
此刻碑下众人才反应过来，尖叫声，奔逃声，肌肉摩擦碰撞声，此起彼伏。
那碑，缓缓，倒下来。
巨响震天。碑身压在了佳欣同胤祥先前所在的小屋上，将小屋彻底压毁，白灰弥天，过了很久声响才平复下来。
天——佳欣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，却猛然惊省自己现在没有可以操控的外在形体。赶忙问金雅轩，“策凌和那个发狂的程聊申呢？压死了？”
“他们向着另一个方向逃离了。”金雅轩冷冷回答。
尘烟散去，果然可以见到，先前还在缠斗的二人，愣愣站在原本的碑座上面，呆若木鸡。
而大部分民工走脱了出去，尤其是小屋架住了碑身倒塌接触地面的那最重一击，令得灾情减缓很多。仍有数名民工被掉落的碎石块砸伤，幸而并无人命伤亡。
但是那碑……
金雅轩的面色变得非常差。
胤祥想开口说什么之前，她忽然出剑，直直一刺。
三声嘤咛。
一连串的小小女子形体在她剑上显现出来，鲜血淋漓，又渐渐化作蒸气，消散而去。
“这些……是碑下刚逃出来的鬼魂？”
“不错。都是陈圆圆当年侍婢。”金雅轩脸色如铁。“幽冥大乱，今次真正糟了！”
胤祥嗫嚅了下嘴唇，说不出话来。
严格说来，此事仍旧属于萨满神女所造罪孽的余波，但子为父隐，胤祥万万不会承认是康熙一时花心，才闹出来一波又一波变故。
片刻，他才问道，“你在阴司食俸，有何对策？”
金雅轩凝重道，“我倒是可以回去禀告……然而我记得此枭雄之碑，并不属于幽冥管辖范围？”
胤祥脸色更差了。
吴三桂当年气数未尽，康熙违抗天意，借助清兵入关时的三十万汉人冤魂之力，生生咒死吴三桂、逼死陈圆圆，其时幽冥王与人间王约定，以碑镇之，三百年后再划入阴司管辖，此事胤祥知之不多，但也隐约听过皮毛。
“吴三桂之魂呢？你能不能看出来？”
“我能识别鬼魂，但没有那么快，亦没有那么全。”金雅轩以实相告。
胤祥咬了咬牙。吴三桂之魂上面还系着七重禁锢，照理来说应该没那么快脱困。但碑既然倒了，又如何说得准呢？
“慎若——给我出来，慎若！”胤祥低吼道，顺手拔下身边一支槐树枝条。
“阿弥陀佛。一草一木，尽是法身。”慎若从一道影子化为实体，出现在胤祥面前。“十三爷何必拿无辜树木出气？”
“若是逃了吴三桂，”胤祥字字从齿间迸出。“你我就一起殉国吧！”
慎若微微一笑。“十三爷，由元至于明清，我都在此地。国，是谁家的国？——但我身受你们父子大恩，放心，吴三桂逃不了。我的遮天大法，再有三个时辰就能告成。它倒了便罢，我就以草木之躯，替大清再造一座。”
“三个时辰？”
“请十三爷疏散左右。”
金雅轩娇咤一声，猱身而出，到了毫无准备的程聊申身后，一掌拍出。
一个透明冒着黑烟的形体陡然从程聊申身体中游离出来。
“老子做了战败冤魂，还要牵连儿子么？”金雅轩格格一笑，手中剑出。
那冒着黑气的形体正是程廷俊，剑光落下之时，黑烟黯然一收。
“爹——”程聊申却已经清醒过来。
不知道他此前是不是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，看得到听得到一切，但就是无法控制身体？佳欣眼睁睁看着程聊申往雅轩剑下一送。
先斩子，后灭父。
一实一虚两个形体，先后覆灭在有去无回的一剑之下。
佳欣隐约听到程廷俊看见程聊申送死举动的那刹，发出了的撕心裂肺的叫声。
然而都归于淹没。
“姐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偌大一个工地，忽然安静了下来。
金雅轩和赵佳欣同时回头。
一地废墟中，佳妍俏生生站在那里，绑着两条辫子，眼睛似望不见底的深湖。
慎若盘腿坐在空中。
云雾包围着他，绕着他，护着他，一点一点密集。
佳妍一步步向着工地中央走了过来。
“你，你害死我女儿的女儿哦……”她幽幽道。
佳欣想起来以前看的日本恐怖片——佳妍长得的确很漂亮，漂亮到神色带着妖异的时候，仍有一份刻骨铭心的清纯。
幸好场中民工等人都早已在慎若升坛之时，在策凌和小窗小镜的率领下疏散而去。否则的话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，被这种清纯到了极处，却又妖异到了极点的颜色，惊吓得失了魂？
胤祥下意识地挡在佳欣前面。
但是金雅轩冷冷伸手，将胤祥推开。
佳欣能够感觉到，金雅轩心中的丝丝寒意，以及随着这寒意激发出来的坚定感觉——那是一种有如固体的物质，佳欣终于彻底明白，金氏母女面对强敌时候的那种勇气，是如何修炼成型。
“陈圆圆？”金雅轩沉声问。
“呵呵呵呵……”佳妍妖媚地笑起来。“不错，居然能认出哀家。不过小朋友，你还不够看。还是叫你头上那棵树下来，尽快解除平西王爷身上禁制，哀家便饶你们一个全尸，”她回首看一眼身后群山，“也饶了这片林子。否则一把火下去，顿时千里焦土，慎若，你也不想你的同族如此吧？”
佳欣在意识中颤抖。
她……不是佳妍。
她说话的风情，回身看山的气势，抬头与慎若讲话时候的华贵尊严——她，的确是陈圆圆。
平西王后。
虽然未曾冠以虚名，但确确实实，断送了明朝，断送了李自成，断送了吴三桂的一代红颜。
佳欣曾经听本朝人说起她的故事——她根本不是什么传说中的薄命弱质，而是如吕后武皇那般的出色女子。她一生心愿，便是要当皇后。所以当崇祯以懦弱拒绝她，她便走上了用自己的美貌与才智去激励男人为她搅乱天下的道路，终成了一代妖姬的艳名。康熙十七年吴三桂被诅咒至死的同时，康熙派萨满神女毁去了陈圆圆一生自傲的容貌，陈圆圆在湖边自照，见到自己面容之后，即刻投湖。之后，陈圆圆与吴三桂等人的尸骨因违背天道，怨气冲天而被镇压在这枭雄之碑下——总的来说，很奇怪，为何在后世的稗官野史里，陈圆圆被描写成为另外一种样子。
半空中的慎若隔了很久才睁开眼睛，轻蔑地看了看佳妍——不，陈圆圆。
“纵然千里焦土，不过同归殊途。”他似道似吟，声音好听。“卿身不过百年，何必再造罪愆？”“滚！不识抬举！”陈圆圆死时已经五十出头，加上地下近三十年岁月，冥寿大约八十，慎若报出百年虚数，如何不惹得陈圆圆嗔怒大动？她向天咒骂，然后忽然举起双手，“遮天大法是不是？哈，哀家便烧干这全山，我看你救，还是不救！”她双手一扬，顿时有三簇火焰自她身后升起。
“想得美！”金雅轩娇喝一声，长剑直直脱手掷出。
剑身穿过火焰，顿时将火头全部挟卷到自身之上，一时间剑身竟然溶作一汪铁水，从空中降落！
“雅轩，不要管她，护住慎若！”胤祥着急出声提醒。
“是——”金雅轩习惯了服从胤祥，她转身，手中幻化出第二把长剑，在空中舞出一张光网，缠绕在了半天。
陈圆圆冷笑一声，十指箕张，十缕比先前火焰更蓝更紫的细细火头冒了起来，带着艳紫色烟雾，烧向了光网。
胤祥在一边看得怔忡。
光网是金雅轩元神所化，真火却是陈圆圆灵台所炼。明明是两名不同时代却同样出色的艳鬼在缠斗，但外表看起来，却是赵佳欣，在和赵佳妍，拼死相搏。
他最爱的女人，和他的妻子。
光网逐渐向上方退。
胤祥看见金雅轩，不，佳欣的身体，露出痛苦的神情。
金雅轩果然不是陈圆圆的对手。
“慎若，你可有办法先收了这个女人？”胤祥向着空中大喝。此时云雾急速流动，如泣如瀑。
云中传来回答。“收了她可以，但至少要多废十个时辰。碑下七重禁制，最多还能再抵三个时辰。孰轻孰重，十三爷斟酌！”
胤祥握紧拳。
援兵，要找援兵，抵挡住这一阵。
陈圆圆逃了出来事小，吴三桂逃了出来……便是翻天大事。
原本清朝的国运不过就是数十年的小朝而已，如隋一般，二世而亡。接替的本应是吴三桂的“南周”王朝，陈圆圆的确将成为吴氏王朝的开国之后。
但康熙偷天换日，将中国命运调换。
如若吴三桂冤魂出世……胤祥打了个冷战。
“是我错了，你专心结法。这个女人，就交给我。”
他口上说了交给我，但实际上，他并没有想出来要怎么做。
金雅轩在勉力抵挡。
一旦溃败，她的元神，与佳欣的肉身，双双万劫不复。
胤祥觉得自己似乎被淹没在了大海之中，不能呼吸，四面靠不到岸——但他绝对，没有放弃的习惯。
想，只能逼迫自己去想，想出下一个办法。
“雅轩，你可能再坚持片刻？”胤祥突然出声问。
“一炷香之内，不至落败。”金雅轩愈挫愈强，灵力前途不可限量。“过后便只能以命相搏……”
“不需要，足够了。”
胤祥划破自己中指，滴血入土，高声念诵咒语。
陡然，一个高大却虚无的形象具有压迫感地浮现在平地之上。
胤祥断喝了一声“起——”，那形象终于立起来，凸现成为人形。
“潭柘山神，见过十三爷。十三爷龙神护持，一生可召天下山水土地三次，今次乃是第一次。请问十三爷有何吩咐？”
那人身如灰土颜色，头发散乱，面貌一团乱糟糟，原来是本地山神。
胤祥作为真龙子孙，竟有通灵之权。但一生三次，此刻便就用去一次——
“帮我做一件事。”胤祥沉声。
土地却抢白。“小神职司卑微，并不能捉鬼除妖！”
胤祥朗笑一声。“我知道，不求你如何，但求你能在我数到三之前，将我送回乾清宫！”
佳欣心中咯噔一下。
他要回乾清宫作什么？
佳欣自然知道胤祥不可能是先行逃跑。那么，他难道要去宫中搬救兵？
谁呢，宫中有谁，可以捉鬼降妖？
“一，二，——”
一阵轻烟。
胤祥和那土地，同时消失在充满焦灼味道的土地上。
“一炷香过后，要是他不回来，我们只好一起赴死了。”金雅轩忽然对佳欣说。
佳欣有点混淆。“我死之后变做鬼，你死之后呢？”
“人被人杀死才会变成鬼，那是由于灵魂尚在之故。但若是死在对手三昧真火之下，无论神魂形体，无论人鬼妖魔，都是一个彻底断灭的下场。”
佳欣沉默片刻，“好啊。修佛的人一生打坐念佛，不过就是为了求一个彻底断灭么，我不怕死。但——我不甘败。”
“有志气，不愧是我娘教出来的。”金雅轩哈哈一笑。“放心，我还有办法，不会败。我们拖着对面那两个，一起形神俱灭，好不好？”
佳欣毫不犹豫地答，“好。我喜欢这里，风水宝地，风景秀丽。我想小妍也喜欢这里。陈圆圆就一定不喜欢这里，但我们就是要让她不愉快，才不算败，是不是？”
金雅轩哈哈一笑，长剑陡然一转，直指天空。
“娘，护我佑我——”她剑花一挽，剑网消失不见，但一大片落花，却如天雨一般漫天飘洒下来。
“好，好一招天雨妙华！”陈圆圆十指上牵引的火焰，刹那汇拢一处，连接成为道道虹彩，最后，竟然变成一把弧伞，娉娉婷婷遮在了她的头上。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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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，也能够看得很清晰。世界，如同玄幻小说中描述得那样，纤毫必现，且缓慢流转。所以，她很容易便判断出来正在骚乱的工地所在。
——天。
佳欣原本以为，所谓的碑，就是类似于墓碑的东西而已，大概半人高，几十厘米宽。
但看见了才明白，那碑是个类似于纪念碑的存在，数十米高，好几米宽，都用上好的花岗岩建筑。
但可怕的是，那碑倾斜着。
似乎每一刻都有可能砸倒下来——佳欣不明白那些民工是如何克服心中恐惧，日日在此施工？
刚想仔细看看碑座一侧的断裂情况，金雅轩便已经控制着佳欣的身体，向着右边喧哗的人群而去。
人们散在四周。古代的民工看起来比现代的要好很多，不过就是穷一点，穿得破旧一点，人却一点也不脏……
“你在瞎想些什么？”金雅轩探知了佳欣念头，不由得皱眉。
佳欣有点不好意思，又有点无奈。赶忙集中精神，看向正在打斗的场中。
策凌佳欣认得的，那另外一人便是程聊申了。可笑，明明穿着文官服色，样子也是唯唯诺诺的普通读书人，但却偏偏撕了袍子，狂性大发地拿着杆枪胡刺乱劈。策凌是蒙古男儿，身手不凡，却不敢轻撄其锋，只是拿着一柄短刀，在外围与他游斗。
场中并不见张廷玉和胤祥。金雅轩眼神锐利，一扫之下已经见到了场边一座小屋里，张廷玉正躺在榻上，胤祥亲自为其包扎前胸伤口。
佳欣觉得不解。明明是这边制服程聊申比较重要，为何胤祥却放下大事不管，先顾着救死扶伤？
金雅轩冷哼一声回答。“张廷玉被一枪贯穿前胸后背，若不立即救助，恐有性命之虞。策凌这边却已经占了上风，不出片刻，就能将那怨鬼拿下。”
“啊？”佳欣赶忙用意念与她沟通。“我是医生，我去看看张廷玉——那个不是程聊申，是怨鬼？”
金雅轩眯眼看了片刻。“好似也是个姓程的老鬼，叫什么程廷……”
“程廷俊！”佳欣自然知道。
“对。程廷俊，张廷玉，真逗，一个两个都指望着廷前应对时，能够俊朗如玉。”金雅轩一哂，身形已然移动到了小屋之内。
佳欣一下子觉得浑身一重。
原来金雅轩已然放下这个身体的控制权。佳欣精神力量较为微弱，此时方知道肉体对于没有训练的精神来说是种多么沉重的负担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胤祥惊讶地抬头看见佳欣。
“我挂着这个，莫怕。”佳欣晃晃胸前的舍利包。“我看看他——天。”
佳欣摸出来身边带的药丸，“赶紧让他服下。”大清差一点少一名臣。“速速送回京里，颠簸不碍的，但要尽快用冰敷伤口，再狠补下去，才会没事。”这个药丸类似于强心剂，是古代的万灵丹，续命不成问题。张廷玉的伤势导致的是全身虚弱衰竭，任凭他躺在这里下去便是死路一条。
胤祥点头，立刻唤来手下安排。
“你——”他理完张廷玉，伸手抓住佳欣。“跟我回去！不许在这里拿性命凑热闹！”
佳欣一刹那又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。
金雅轩嘻嘻一笑，一推一转，已经从胤祥的手里滑开。
胤祥一愣，又伸手来抓。
金雅轩简单格了几招，然后准准抓住胤祥的脉门。“十三爷，是我，莫要以卵击石了。”
佳欣藏在暗中，很满意地看着胤祥张大嘴巴，不可思议的样子。
“我是金雅轩。”“佳欣”表明身份，“你女人藏在里面，好得很。她两次游览阴司都是由我送回，十三爷放心就是。”
佳欣有点羞恼那个称呼。但看胤祥的反应着实好玩，忍不住兴高采烈地在想象中亲了一下金雅轩。
金雅轩也哈哈一笑，迈上一步搂了胤祥大方亲上一口。“你女人在里面，叫我这样做的。”
胤祥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。“你——真是雅轩？你未曾转生？”
金雅轩冷哼一声。“你以为你当时叫我转生做你的女儿，我就真的会来伺候你这个老子么？老娘才没这个闲心。现今我是幽冥钦差，论理并不低你这个世俗王子一头哦！”
“天，你……知道！你知道在泰山时我叫你转生做我女儿的话……你真是雅轩！雅轩！”胤祥眼眶中刹那涌出热泪来，伸手紧紧将金雅轩搂住，佳欣在里面，也觉得感同身受——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。
陡然间，两人分开。
屋外隆隆声响。
金雅轩抓住胤祥，迅疾向着屋外掠去。
但两人刚往碑下行了几步，便双双退了回来，返身向着远处而去。
身后，巨大的威势劈开虚空，发出沉默但吓死人的声响！
此刻碑下众人才反应过来，尖叫声，奔逃声，肌肉摩擦碰撞声，此起彼伏。
那碑，缓缓，倒下来。
巨响震天。碑身压在了佳欣同胤祥先前所在的小屋上，将小屋彻底压毁，白灰弥天，过了很久声响才平复下来。
天——佳欣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巴，却猛然惊省自己现在没有可以操控的外在形体。赶忙问金雅轩，“策凌和那个发狂的程聊申呢？压死了？”
“他们向着另一个方向逃离了。”金雅轩冷冷回答。
尘烟散去，果然可以见到，先前还在缠斗的二人，愣愣站在原本的碑座上面，呆若木鸡。
而大部分民工走脱了出去，尤其是小屋架住了碑身倒塌接触地面的那最重一击，令得灾情减缓很多。仍有数名民工被掉落的碎石块砸伤，幸而并无人命伤亡。
但是那碑……
金雅轩的面色变得非常差。
胤祥想开口说什么之前，她忽然出剑，直直一刺。
三声嘤咛。
一连串的小小女子形体在她剑上显现出来，鲜血淋漓，又渐渐化作蒸气，消散而去。
“这些……是碑下刚逃出来的鬼魂？”
“不错。都是陈圆圆当年侍婢。”金雅轩脸色如铁。“幽冥大乱，今次真正糟了！”
胤祥嗫嚅了下嘴唇，说不出话来。
严格说来，此事仍旧属于萨满神女所造罪孽的余波，但子为父隐，胤祥万万不会承认是康熙一时花心，才闹出来一波又一波变故。
片刻，他才问道，“你在阴司食俸，有何对策？”
金雅轩凝重道，“我倒是可以回去禀告……然而我记得此枭雄之碑，并不属于幽冥管辖范围？”
胤祥脸色更差了。
吴三桂当年气数未尽，康熙违抗天意，借助清兵入关时的三十万汉人冤魂之力，生生咒死吴三桂、逼死陈圆圆，其时幽冥王与人间王约定，以碑镇之，三百年后再划入阴司管辖，此事胤祥知之不多，但也隐约听过皮毛。
“吴三桂之魂呢？你能不能看出来？”
“我能识别鬼魂，但没有那么快，亦没有那么全。”金雅轩以实相告。
胤祥咬了咬牙。吴三桂之魂上面还系着七重禁锢，照理来说应该没那么快脱困。但碑既然倒了，又如何说得准呢？
“慎若——给我出来，慎若！”胤祥低吼道，顺手拔下身边一支槐树枝条。
“阿弥陀佛。一草一木，尽是法身。”慎若从一道影子化为实体，出现在胤祥面前。“十三爷何必拿无辜树木出气？”
“若是逃了吴三桂，”胤祥字字从齿间迸出。“你我就一起殉国吧！”
慎若微微一笑。“十三爷，由元至于明清，我都在此地。国，是谁家的国？——但我身受你们父子大恩，放心，吴三桂逃不了。我的遮天大法，再有三个时辰就能告成。它倒了便罢，我就以草木之躯，替大清再造一座。”
“三个时辰？”
“请十三爷疏散左右。”
金雅轩娇咤一声，猱身而出，到了毫无准备的程聊申身后，一掌拍出。
一个透明冒着黑烟的形体陡然从程聊申身体中游离出来。
“老子做了战败冤魂，还要牵连儿子么？”金雅轩格格一笑，手中剑出。
那冒着黑气的形体正是程廷俊，剑光落下之时，黑烟黯然一收。
“爹——”程聊申却已经清醒过来。
不知道他此前是不是也和现在的自己一样，看得到听得到一切，但就是无法控制身体？佳欣眼睁睁看着程聊申往雅轩剑下一送。
先斩子，后灭父。
一实一虚两个形体，先后覆灭在有去无回的一剑之下。
佳欣隐约听到程廷俊看见程聊申送死举动的那刹，发出了的撕心裂肺的叫声。
然而都归于淹没。
“姐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偌大一个工地，忽然安静了下来。
金雅轩和赵佳欣同时回头。
一地废墟中，佳妍俏生生站在那里，绑着两条辫子，眼睛似望不见底的深湖。
慎若盘腿坐在空中。
云雾包围着他，绕着他，护着他，一点一点密集。
佳妍一步步向着工地中央走了过来。
“你，你害死我女儿的女儿哦……”她幽幽道。
佳欣想起来以前看的日本恐怖片——佳妍长得的确很漂亮，漂亮到神色带着妖异的时候，仍有一份刻骨铭心的清纯。
幸好场中民工等人都早已在慎若升坛之时，在策凌和小窗小镜的率领下疏散而去。否则的话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，被这种清纯到了极处，却又妖异到了极点的颜色，惊吓得失了魂？
胤祥下意识地挡在佳欣前面。
但是金雅轩冷冷伸手，将胤祥推开。
佳欣能够感觉到，金雅轩心中的丝丝寒意，以及随着这寒意激发出来的坚定感觉——那是一种有如固体的物质，佳欣终于彻底明白，金氏母女面对强敌时候的那种勇气，是如何修炼成型。
“陈圆圆？”金雅轩沉声问。
“呵呵呵呵……”佳妍妖媚地笑起来。“不错，居然能认出哀家。不过小朋友，你还不够看。还是叫你头上那棵树下来，尽快解除平西王爷身上禁制，哀家便饶你们一个全尸，”她回首看一眼身后群山，“也饶了这片林子。否则一把火下去，顿时千里焦土，慎若，你也不想你的同族如此吧？”
佳欣在意识中颤抖。
她……不是佳妍。
她说话的风情，回身看山的气势，抬头与慎若讲话时候的华贵尊严——她，的确是陈圆圆。
平西王后。
虽然未曾冠以虚名，但确确实实，断送了明朝，断送了李自成，断送了吴三桂的一代红颜。
佳欣曾经听本朝人说起她的故事——她根本不是什么传说中的薄命弱质，而是如吕后武皇那般的出色女子。她一生心愿，便是要当皇后。所以当崇祯以懦弱拒绝她，她便走上了用自己的美貌与才智去激励男人为她搅乱天下的道路，终成了一代妖姬的艳名。康熙十七年吴三桂被诅咒至死的同时，康熙派萨满神女毁去了陈圆圆一生自傲的容貌，陈圆圆在湖边自照，见到自己面容之后，即刻投湖。之后，陈圆圆与吴三桂等人的尸骨因违背天道，怨气冲天而被镇压在这枭雄之碑下——总的来说，很奇怪，为何在后世的稗官野史里，陈圆圆被描写成为另外一种样子。
半空中的慎若隔了很久才睁开眼睛，轻蔑地看了看佳妍——不，陈圆圆。
“纵然千里焦土，不过同归殊途。”他似道似吟，声音好听。“卿身不过百年，何必再造罪愆？”“滚！不识抬举！”陈圆圆死时已经五十出头，加上地下近三十年岁月，冥寿大约八十，慎若报出百年虚数，如何不惹得陈圆圆嗔怒大动？她向天咒骂，然后忽然举起双手，“遮天大法是不是？哈，哀家便烧干这全山，我看你救，还是不救！”她双手一扬，顿时有三簇火焰自她身后升起。
“想得美！”金雅轩娇喝一声，长剑直直脱手掷出。
剑身穿过火焰，顿时将火头全部挟卷到自身之上，一时间剑身竟然溶作一汪铁水，从空中降落！
“雅轩，不要管她，护住慎若！”胤祥着急出声提醒。
“是——”金雅轩习惯了服从胤祥，她转身，手中幻化出第二把长剑，在空中舞出一张光网，缠绕在了半天。
陈圆圆冷笑一声，十指箕张，十缕比先前火焰更蓝更紫的细细火头冒了起来，带着艳紫色烟雾，烧向了光网。
胤祥在一边看得怔忡。
光网是金雅轩元神所化，真火却是陈圆圆灵台所炼。明明是两名不同时代却同样出色的艳鬼在缠斗，但外表看起来，却是赵佳欣，在和赵佳妍，拼死相搏。
他最爱的女人，和他的妻子。
光网逐渐向上方退。
胤祥看见金雅轩，不，佳欣的身体，露出痛苦的神情。
金雅轩果然不是陈圆圆的对手。
“慎若，你可有办法先收了这个女人？”胤祥向着空中大喝。此时云雾急速流动，如泣如瀑。
云中传来回答。“收了她可以，但至少要多废十个时辰。碑下七重禁制，最多还能再抵三个时辰。孰轻孰重，十三爷斟酌！”
胤祥握紧拳。
援兵，要找援兵，抵挡住这一阵。
陈圆圆逃了出来事小，吴三桂逃了出来……便是翻天大事。
原本清朝的国运不过就是数十年的小朝而已，如隋一般，二世而亡。接替的本应是吴三桂的“南周”王朝，陈圆圆的确将成为吴氏王朝的开国之后。
但康熙偷天换日，将中国命运调换。
如若吴三桂冤魂出世……胤祥打了个冷战。
“是我错了，你专心结法。这个女人，就交给我。”
他口上说了交给我，但实际上，他并没有想出来要怎么做。
金雅轩在勉力抵挡。
一旦溃败，她的元神，与佳欣的肉身，双双万劫不复。
胤祥觉得自己似乎被淹没在了大海之中，不能呼吸，四面靠不到岸——但他绝对，没有放弃的习惯。
想，只能逼迫自己去想，想出下一个办法。
“雅轩，你可能再坚持片刻？”胤祥突然出声问。
“一炷香之内，不至落败。”金雅轩愈挫愈强，灵力前途不可限量。“过后便只能以命相搏……”
“不需要，足够了。”
胤祥划破自己中指，滴血入土，高声念诵咒语。
陡然，一个高大却虚无的形象具有压迫感地浮现在平地之上。
胤祥断喝了一声“起——”，那形象终于立起来，凸现成为人形。
“潭柘山神，见过十三爷。十三爷龙神护持，一生可召天下山水土地三次，今次乃是第一次。请问十三爷有何吩咐？”
那人身如灰土颜色，头发散乱，面貌一团乱糟糟，原来是本地山神。
胤祥作为真龙子孙，竟有通灵之权。但一生三次，此刻便就用去一次——
“帮我做一件事。”胤祥沉声。
土地却抢白。“小神职司卑微，并不能捉鬼除妖！”
胤祥朗笑一声。“我知道，不求你如何，但求你能在我数到三之前，将我送回乾清宫！”
佳欣心中咯噔一下。
他要回乾清宫作什么？
佳欣自然知道胤祥不可能是先行逃跑。那么，他难道要去宫中搬救兵？
谁呢，宫中有谁，可以捉鬼降妖？
“一，二，——”
一阵轻烟。
胤祥和那土地，同时消失在充满焦灼味道的土地上。
“一炷香过后，要是他不回来，我们只好一起赴死了。”金雅轩忽然对佳欣说。
佳欣有点混淆。“我死之后变做鬼，你死之后呢？”
“人被人杀死才会变成鬼，那是由于灵魂尚在之故。但若是死在对手三昧真火之下，无论神魂形体，无论人鬼妖魔，都是一个彻底断灭的下场。”
佳欣沉默片刻，“好啊。修佛的人一生打坐念佛，不过就是为了求一个彻底断灭么，我不怕死。但——我不甘败。”
“有志气，不愧是我娘教出来的。”金雅轩哈哈一笑。“放心，我还有办法，不会败。我们拖着对面那两个，一起形神俱灭，好不好？”
佳欣毫不犹豫地答，“好。我喜欢这里，风水宝地，风景秀丽。我想小妍也喜欢这里。陈圆圆就一定不喜欢这里，但我们就是要让她不愉快，才不算败，是不是？”
金雅轩哈哈一笑，长剑陡然一转，直指天空。
“娘，护我佑我——”她剑花一挽，剑网消失不见，但一大片落花，却如天雨一般漫天飘洒下来。
“好，好一招天雨妙华！”陈圆圆十指上牵引的火焰，刹那汇拢一处，连接成为道道虹彩，最后，竟然变成一把弧伞，娉娉婷婷遮在了她的头上。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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