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体
关灯
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
    第三十八章 含笑卖笑 (第2/2页)

  佳欣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,忽然忍不住噗哧一笑。“潭柘寺的瀑布可美?”

    胤禵知她消遣自己,摸了摸头。“天地日月为证,瀑布虽美,胤禵并无杂念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我知道。有时候就想看一眼,拉拉手,或是怎么的,一刹那,倒也不输与白头,是不是?”

    胤禵胸中有些怅惘酸楚,又有些知音之感。点点头,“欣姐最懂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完颜氏……”佳欣放柔声音,“是很好的女孩子。两个侧福晋,也是按着小妍的模样挑的,有一个,闺名就叫做芳妍……你好好待人家,一定要好好待人家,省得么?”

    胤禵吸了口气,想说什么,却放弃,只是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(3)

    不用两日,消息便来。

    霃瑾传讯,九门之内不敢打保票,但因最近缉盗之故,城门关防是极其严密的。像那拉氏这样孤身一人,又美貌高贵的女子,若真离京,必定会有所察觉。现在并无汇报,大致上可以断定那拉氏还在城内。

    而炎枫那边也进展顺利,客栈旅栈若是接到单身女客,本来便会多留一个心来,防备是谁家逃婚的媳妇或是大户里潜逃的侍妾,并不乐衷接待。现今察访之下,也并无什么可疑。

    佳欣愈发地相信自己的直觉起来——现在要等的,就是胤禵了。

    “主子,完颜家的格格送来两筐春枣,说是给主子吃着玩儿的。”

    “搬进来。”

    完颜若敷谨守礼教,照理不该行此类谀之事。佳欣瞄了一眼那如小坛子大小的精致竹筐,直接屏退众人,从春枣里面拈出一支信筒。

    信笺厚厚一卷,展开看来,则是京城大小四五十家妓院近十日来的大小事宜的列表。亏得胤禵,上至雅寓书院,下至暗窑堂馆,大至拥妓四十余人的什么舒穆轩,下至独门独户操持营生的小乐户,都分列其上。

    大部分名号下面的事项都十分简略。几家大妓院下面则条目稍多。京城最大的两家妓馆原本是李绣景主掌的绣景楼,和许佩名下的迎春阁。前者,乃是得罪过佳欣的*俱乐部,在佳欣翻身之后被勒令关闭。后者,则是天地会的眼线,在许佩死后已经财物充公,群芳散去。现今剩下的几家大户,规模上比起动辄百人群舞的迎春阁和楼宇连绵数里的绣景阁,都有所不如。舒穆轩,燕子楼,青烟坊,这三家便是现今首都情色行业的领头羊们了。

    佳欣粗粗浏览,却被一条记录所吸引。

    青烟坊。二月初九,有妓自北而来,年二十余,不擅歌舞,擅诗文古琴,容色端方殊异,唤曰笑儿。妓立三约:不会官,不会皇商,不会贵室子弟。举子林孝儒、张文芳等赠诗诵之。

    二月初九?——据湘雅所说,那拉氏含笑孤身出走那日,乃是二月初六。

    三日之后,便出现了这名叫做笑儿的女子,还指明不会官员贵族。

    可疑,大大的可疑。

    现今诸事拖延之下,已经快到三月。佳欣踌躇片刻,觉得断无理由再拖,于是约上霃瑾,更改男装,稍行易容之术,便出宫而去。为免张扬,佳欣将康熙御赐的宝刀隐于衣内,仍以如朕亲临印出宫。

    “你真的可以么?”在宫门相见,霃瑾皱眉看着佳欣。“我替你去看看就好了,你伤势未愈,万一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伤势痊愈,不是未愈。也并没有什么万一,要有什么万一的话,我不去,也不会让你去。”

    霃瑾假作顺服,趁佳欣不备却在她臀上重重拍了一掌。

    佳欣哇地叫起来,跳过一边。“你干嘛?”

    “是你说的啊,伤势已经痊愈,那还叫那么大声做什么?”

    佳欣气得无语。

    “好啦好啦,既然已经出来了,就同心同德吧。走——”

    “去哪里?”佳欣翻翻白眼。

    “不是要去什么青烟坊么?”

    “神经,这个钟点,婊子们还没起床呢。”佳欣曾经被迫混迹绣景楼中,自是了然于心。

    “那我们现在去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喝茶,吃点心。”

    两个女人扮成男装,把北京小吃吃了个遍儿,终于等至天黑灯上,施施然向着八大胡同而去。

    “你说,”霃瑾摸了摸自己嘴上的小胡子,“我们这样子真的看起来像男人吗?”

    “你少说话,自然就像了。”佳欣声音低沉,霃瑾却声音娇俏,如黄莺出谷。

    两人晃了一圈,原本以为青烟坊如此规模,定是匾额醒目,没想到一圈下来莺莺燕燕客客官官的不少,却愣是找不到这家妓寨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呢?”佳欣后悔没有叫上胤禵同来。此刻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问个过来拉客的妓女,“请问……呃……那个……青烟坊怎么走?”

    意料之内,那妓女眼珠子一瞪。“青烟坊?青烟坊有你老娘呀?我们彩荷坊有什么不好?……”

    在她继续往下骂之前,霃瑾已经把佳欣拉走——妓女的骂人功夫,周星星后辈已经早为我们揭晓过——

    霃瑾出马,目标嫖客。“老兄,请问下……”

    “滚,老子不找相公!你奶奶的熊!”

    今次轮到佳欣将霃瑾拉走,一面走,一面差点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“奇哉怪也,好好的一家妓院,怎么会找不到呢?难道不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应该不会。”胤禵给的地址,难道有误?

    “两位公子寻的可是青烟坊?”

    正当毫无头绪之时,一名看起来苍白柔弱的女子,带着两个垂髫小童,绰约走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哦,这位姑娘,你知道?”佳欣和霃瑾不亚于溺水之人抓住一枚浮木。

    “自然。我在青烟坊待了已有七八个年头。”那女子抿嘴一笑。“两位身处烟花圣境,为何却执着这小小一间青烟坊呢?”

    “不瞒姑娘,在下两人乃是从北方初来这京师首善之地。原本是听家兄说起过这青烟坊乃是京师第一清雅去处,故而……”早准备好的一套说辞。

    “清雅?”那女子一笑,又一叹,摇了摇头。“令兄来青烟坊的时候,一定在两年之前吧。”

    佳欣不知何指,只得点头敷衍过去。“不知姑娘怎么称呼?”

    “叫我罗儿便是。”罗儿在佳欣与霃瑾身上扫了两眼,霃瑾忙弓腰含胸,低头不语,以防被看穿身份。幸好罗儿似乎并未起疑。“两位——跟我来吧。青烟坊远在天涯,却近在眼前。”

    她转身,迤逦向着不远处一家门面不小的院子走去。

    佳欣和霃瑾随上。

    “——锦绣天地?”门口挂着四个大字。

    罗儿笑笑,神色中有不知道是怀念,还是讽刺,还是凄清之意。“官面登记上,还是叫青烟坊的。门面口碑上,早改了锦绣天地,都快有两年功夫啦。”

    门口迎宾的龟奴不冷不热地过来。“哟,罗大姑娘回来啦?还自己带了客人?不得了不得了,给妈妈知道一定欢喜得很。”

    罗儿看也不看这龟奴一眼,径直行了进去。

    佳欣与霃瑾对视一眼,颇觉此地诡异,但既来之,则安之,谁也没有一丝退却的意思,便随着她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有客到——”门口的小厮扯着嗓子喊。

    不算太热闹,也不算太冷清的大堂里,几桌客人正在饮酒,三五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娇笑执壶。混浊之中,却有断断续续,若有若无的琴声传过来。

    佳欣顺着琴声望过去。

    隔着屏风,看不真切,但隐约可见屏风后的人影,端坐静如古木,却行指动如秋水。琴声古拙不俗,虽算不上熟练,却有一份贵气和雅致蕴含其中,不似俗品。

    一桌五六个读书人模样的狎客,正在屏风前摆酒联诗,高谈阔论。

    佳欣只听见其中有人说道,“今儿拔得头筹的定要再去提亲,笑儿又不是李妈妈自己养大的女儿,我就不信集我们六人之资,李妈妈还不舍得笑儿出阁!”

    另一人道,“是啊,这笑儿也不是什么清倌人,也不是什么绝世貌,可我偏就爱她端庄娴雅,比夫人还夫人,比闺秀还闺秀的那股子劲儿!”

    众人哄笑。“比夫人还夫人,比闺秀还闺秀,只不知道,是不是比婊子还婊子?年兄得尝滋味之后,可定要遍告诸友,以慰心怀哦!”

    里面琴弦铮铮两声,竟然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哎呀,笑儿生气了!”

    “罚酒罚酒,笑儿最不爱听婊子二字,今次可要罚上三杯!”

    佳欣顾不上罗儿向着另一个方向引路,就要凑近那片屏风,去打探那个笑儿的虚实。

    就在此刻,听见罗儿低低唤了一声“妈妈”,而一个熟悉的妇女声音入了耳帘。“哦哟,乖女儿,今夜接到客人啦?还是生客?好本事啊,只是不知道两位爷台是真嫖呢,还是假嫖,可别是我的罗儿乖乖找来的托儿呀!我说罗儿,你为了留在前院不去后院,还真是用尽心机呢!”

    佳欣整个人直立在那里,僵住不动。

    这把声音……

    声音的主人走前来,桃红衣裳映入眼帘。

    果然……

    果然是她!

    李绣景!

    (4)

    佳欣想起来初学易容术的时候,金风竹就给她上的第一课——

    大部分人不是通过你的五官形状和位置而认出你。大部分人认出你的途径,乃是,你的神情,你五官运动中的位置。

    所以,明星换个造型拍硬照的样子,可能让人觉得“不像”,但是她无论换什么造型拍电视或者电影,却总不会被认错。

    佳欣穿着男装。

    她是个五官相对来说,还算柔淡的人(相对佳妍来说吧,汗)。妆饰和发型,还是会对她有所改变。

    那么……神情……姿态。

    佳欣硬着头皮思考,那边霃瑾见她没有反应,已经不得已转身迎了上去,从袖中摸出了黄澄澄一个小元宝,塞进了李绣景手里。

    “哦哟,两位公子真是好阔绰……公子怎么称呼啊?”

    霃瑾暗中拉了佳欣一把,见佳欣藏在暗处没什么反应,只好自己周旋。“敝姓陈,行七。”霃瑾是独女,和叔伯兄弟们一起排行行七,出阁前时人以“七小姐”唤之。

    “哦,原来是陈七爷……七爷这小手,可是比女人还滑呀……”

    李绣景何许人也?霃瑾这点段位的男装还不是一勘就破。

    佳欣没办法再沉默,伸手挡开霃瑾,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她是我内人。”

    静静五个字。

    声线低沉忧郁。

    含胸,略微驼背,下巴却微微抬起,一副油滑高傲模样。嘴巴抿着,眼皮半耷半拉着,脚尖还在袍子里面有节奏地抖动。

    基本上,这是佳欣能想到改变自己神情和姿态的全部方法了。

    李绣景狐疑地看了佳欣一眼——果然没认出来。她定了定,冷冷一笑。“爷台好兴致,带着夫人来逛窑子!”

    “怎么,不许?”佳欣嘿嘿一笑,凑近去在李绣景的奶子上摸了一把。“爷晚上没三五个女人就睡不着觉!妈妈不如也一起来大被同眠?——嘿,小七,你拦着点儿罗儿姑娘。今晚上罗儿姑娘的台,我包了!”

    一番做作,终于把李绣景哄到不得不拿出生意场上的热络劲来,赔笑将两人与罗儿送入楼上雅间,置了一桌酒菜,再讪讪然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佳欣往楼下看,刚好能瞧见屏风里弹琵琶的那位“笑儿”。只是角度不对,看到的正是笑儿头顶,脸貌却无从得窥。

    只听铮然一声琵琶。

    佳欣回头,却见罗儿已换了一声薄衫,怀抱琵琶站在那儿。

    “两位爷台,”她深深一福。“笑儿的琴好,罗儿的琵琶也听得过去。两位先用点酒菜,歇歇心,可好?”

    歇歇心?这词儿用的,古怪,却精准。

    佳欣只好掩上门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罗儿拨动琴弦,一声声凝涩却甘美,顺滑异常。

    一段过门之后,她低声浅唱起来。

    “平林漠漠烟如织,寒山一带伤心碧。暝色入高楼,有人楼上愁。玉阶空伫立,宿鸟回飞急。何处是归程,长亭更短亭。”

    却是一首李白的菩萨蛮。

    纵然一声声清晰流转,一字字淡雅温柔,霃瑾却听得皱眉。“天,这年头还有唱如此古曲的,姑娘何处学来?”

    罗儿放下琵琶,垂首一笑。“奴姓李,本是诗仙后人,这阙曲谱是家传千年至今——两位爷莫笑,信也罢,不信的话,便当个笑话听了去。”

    佳欣心中一动。“姑娘先前说此地曾是清雅之处,而现今不然。不知可否详告?和那位凶神恶煞的妈妈,可有什么干系?”

    “两位爷从外地来?”罗儿淡淡起身,给两人斟酒。

    佳欣眼珠一转。“也不瞒你,我姓项,从关外来,这位是我夫人,不是什么爷。”

    霃瑾尴尬笑笑。

    佳欣继续扯谎。“我有一位红颜知己,原本酬唱之间是极投契的,谁料我夫人醋海泛波,把人逼得远走京城。现今我们一起过来,就是寻我那位知己来的。闻听青烟坊有位笑儿姑娘,颇合情态,是以前来打探。”

    罗儿轻啊了一声。“既然如此……两位爷台可要赶紧了!这地方……绝对不是久留之所啊!”

    她着急地站起来,放下琵琶,又拿起琵琶,又坐下。

    “姑娘……”佳欣情知此间有重大缘故,忙宽慰地压她坐下。一面示意霃瑾去留心周遭耳目,一面看住罗儿开口。“不急在这一刻半刻。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,还请将始末原本告来——姑娘,在下等知道青烟坊而不知锦绣天地,其实不过是因为在下的消息,是从官家得来。”

    “官家?”罗儿惊得如小鹿一般。

    “是,在下乃是当今十四阿哥的远房表弟——所以姑娘,无论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,都难不倒我们。姑娘尽管相告便是!”

    罗儿的嘴唇哆嗦片刻,忽然脸上神情尽褪,换了一副冰冷之极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两位爷台既是贵人,又何必特意前来消遣呢?奴虽下贱,却也不至痴呆——”她动了动唇,想说什么,却又放弃,转身抱起琵琶,勉强行了一礼,竟自回头而去。

    变故突如其来,佳欣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说错了哪一句话,茫然愣在当场。

    霃瑾思量片刻开口,“她似乎是从你说你有官家身份那刻开始,才态度忽变的——为什么呢?”

    是啊,为什么,为什么呢?

    佳欣烦躁地推开门窗。

    楼下的笑儿仍在弹琴,却也配上了很轻的歌声。

    “嘘——别吵!”佳欣止住霃瑾,侧耳听去。

    “失路冥冥不可求,山阴信去乱乡愁。邻人老死漫天素,阿娇新娶尽日留。横枝易断芝兰室,水鸟难渡荆棘洲。残云日暮西风起,楚雨苍烟处处浮……”

    “这是谁的诗?”霃瑾也听了片刻。她在古代长大,古文底子好过佳欣不少。“似中唐气象,才华转圜上却又有所不如。”

    佳欣冷笑了下,脸差点抽筋。“这声音你听不出来么?——是她自己写的。*。果然和我料的不差!”

    “是……四嫂?!”

    霃瑾讶异间,佳欣已经转身冲了下去。

    上上下下,来来去去,同处一室,对面不识。

    佳欣终于见着了含笑。

    含笑也见了佳欣。

    琴声一顿。

    “哎,笑儿怎么错韵了?罚酒罚酒——”那些个文人还在起哄。

    含笑咬住下唇。她穿着汉女服色,比满装清秀天真了不少,脸颊消瘦,显出两个梨涡盈盈动人,却带住了一丝愁容。

    佳欣刚要举步同她说话,却见含笑低头坐回去,若无其事地继续抚琴。

    霃瑾拍拍佳欣,佳欣回头,看见李绣景正站在自己身后。

    “哦哟,公子真是风liu,才听完罗儿的琵琶,又被咱们笑儿的琴给迷住了——”李绣景一挥手,两名妆饰明丽,容姿艳冶的年轻女孩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。“可惜啊,这罗儿与笑儿,都是二十出头的人了,哪比得上十四五的姑娘鲜嫩?”她在两女的脸上掐了一把,淫笑着推她们过来。“公子的元宝先前已经拿去斜街上兑了,啧啧,成色那叫一个足啊!来来来,翘儿环儿,你们好生招呼着公子——咱们还是移步到楼上去慢慢谈,怎么样?”李绣景语带神秘地凑近了来,“先前罗儿说,公子其实不姓陈,而姓项?”

    佳欣心思一转。“是。”

    李绣景眼前一亮。“公子是来自关外何处?”

    “盛京。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呵呵呵呵,项公子,快随老身来吧,咱们这锦绣之地,可有你从未见过的好玩玩意呢!翘儿环儿,咱们一块儿领项公子,去后院!”

    后院?

    先前听过……什么再赚不到钱,就不能在前院呆,要去后院云云。

    “妈妈等等。”佳欣保持住自己伪装,拉住李绣景。“在下不知这后院有何风光——”他口气一转。“不过在下实在很喜欢罗儿姑娘与笑儿姑娘的琴韵。不如……”她看了一眼霃瑾,“小七,你留在这儿讨教一下两位的曲谱。我去看看后院有什么好玩的,若能带你同去,再叫人来唤你,如何?”

    “还是公子想得周到。后院呀,夫人可是不宜同去的。”李绣景笑得,十分委琐。

    ;


记住手机版网址:m.koudaixs.com
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